她與她的朋友們

不當服裝設計師,當裁縫

我知道對服裝系或設計系畢業的學生們而言,擁有自己的品牌是最高終極夢想,能讓自己設計的衣服被別人穿上、辦時裝秀、被時尚媒體欣賞、被國際的買家們看上、在海外有販售據點……但同時我們也都知道,要成就一個品牌何其不容易,除了努力、天分與運氣,雄厚的資金也是關鍵的元素;如果,無法有一個自己的品牌,也不到產業裡工作,還可以怎麼與服裝發生關係?我在柏林最要好的日本朋友,直子,就給了我答案。

直子是個專業裁縫,她工作內容最直白的解釋,就是「改衣服」,但她卻將這個角色發揮淋漓盡致。直子常常說自己是來自櫪木縣的鄉下女孩,但是我總覺得她的眼光與想法,都大得很有世界觀。

高中畢業後,直子到東京念了知名的服裝學校,學校裡的東京女孩們都經濟無慮,全身名牌,走在流行前端;她跟她們不太一樣,她喜歡時尚與服裝,對服裝史與布料有巨大熱情,但不覺得自己一定得擁有,光是摸到好衣服的質地與剪裁,都會讓她起雞皮疙瘩。直子很早就認清到不可能有一個自己的品牌,也不夠才華成為國際大牌裡的設計師,但她仍懷抱著出國留學的夢想;有Vivienne Westwood的倫敦與Chanel的巴黎對她而言都還是太貴了,她從同校學姊那邊知道柏林物價便宜,又聚集許多創意人才……在存了一筆錢,一句英文與德文都還不會說的狀態下,開始了她的歐洲尋夢之路。

她沒有一些創意人的固執或設計師的傲氣,她很實際,一步一腳印地往前進;她一邊學德文,一邊在復古家具店、裁縫店工作,她常常說:「我之前真是什麼都得改啊,從老太太穿到又舊又鬆的內衣肩帶,到全新要修改長度的名牌外套,每天七八小時的工作,一個月經手過下來的衣服不計其數。」雖然工作枯燥,一點也不「時尚」,但滿足了她對服裝品牌的渴望與認識,她第一手接觸著衣服,拆解衣服,從內到外完全看盡服裝的剪裁、版型、布料、做工、用料。每當她接手到高級時裝品牌如Hermès、Chanel、Armani……80、90年代的衣服時,她總會興奮地分析當時的織品是如何?剪裁又是怎樣的輪廓;日本人特有的細心與專注特質,加上她服裝學校的紮實訓練,直子比起其他修改師更多了一點時尚的筆觸與眼光,她能把那些早期的好衣服,重新拆解,加工成為摩登的樣子,便宜的成衣被她修復,而高級的時裝在她手中又有了靈魂。

漸漸地,客人拿著自己最貴的、最心愛的、最新的那些衣服來找直子,她能改Chanel,能修Armani的西裝,能把Celine的騎士風格長裙套裝,變成可搭配牛仔外套日常穿著;那天我去找她時,有個人帶來一件早期珍貴的Fendi貂皮大衣,要讓她改成短外套,等著被她修改的衣服們,簡直像是一個名媛紳士的名牌服裝大衣櫥,都讓我們大飽眼福。我有兩件二手的Burberry風衣,顏色與形式都美,就是老式版型太大,我把它們交給直子,經過一個多月的大刀闊斧,它們成為專屬於我的外套,讓我率性又時髦地渡過秋天,而且並沒有大傷荷包。「我已經改過三十幾件這樣的風衣了呢!」直子滿意地說。

在尊重專業技術的德國,直子的收入比起不少服裝設計師要高,她成為一位特別的裁縫,比設計師更被客戶依賴,她經常去各大城市出差一週兩週,為高級二手服裝店作為特別顧問。她的夢想就是擁有一家復古家飾店,結合服裝與家具,一旁是自己的工作室。

當裁縫不只因為興趣或是放棄了服裝的夢,我認為人們應該更惜物一些,愛惜衣服一點。因為fast fashion的流行還有服裝產業的改變,現今衣服的品質整體而言都沒有過去地好,拿起那些80、90年代,甚至2000年初的衣服,從現在的眼光看起來雖然很過時,但當時的用料,做工都很棒,設計師背後的理念都還能讀得出來,我覺得人們不應該就這樣丟掉舊衣服,我們可以透過修改與重新剪裁,讓好衣服重新被穿上,人們可以不用一直買新衣的!」直子說。我曾採訪過很懂穿的知名廣告人許舜英,她也說過一樣的話:「我的好衣服已經太多,現在需要的,只是將它們改成適合當代的版型,一個好裁縫是生活不可或缺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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